《中国村落》总导演手记(八)听君一席话
浙江卫视 发布时间:2019-04-29

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。这个君,当是文化人,或者是官家。拍摄《中国村落》,一个链接接一个链接,偶然看到这样一个解读,原来这个君,不是那个君,是一个屠夫。

从前,有个秀才进京赶考,因为一心赶路,错过了借宿的地方,眼看天色已晚,他心里非常着急,一个屠夫走过,邀他到自己家里去。屠夫与秀才谈得很投机,估计是秀才向屠夫讲述了一番万物阴阳有序,雌雄可鉴的深刻道理,引得屠夫随口问秀才说:“先生,万物都有雌雄,那么,大海里的水哪是雌,哪是雄?高山上的树木哪是公,哪是母?”秀才一下被问呆了,转而向屠夫请教。屠夫说:“海水有波有浪,波为雌,浪为雄,因为雄的总是强些。”秀才听了连连点头,又问:“那公树母树呢?”屠夫说:“公树就是松树,‘松’字不是有个公字吗?梅花树是母树,因为‘梅’字里有个‘母’字。”秀才闻言,恍然大悟。

秀才到了京城进了考场,把卷子打开一看,巧极了,皇上出的题,正是屠夫说给他的雌水雄水、公树母树之说;很多秀才看着题目,两眼发呆,只有这个秀才不假思索,一挥而就。于是秀才被点为状元。状元特地回到屠夫家,奉上厚礼,还亲笔写了块匾,上题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”。

总有一种歧视,以为农村里人粗鄙,没有文化,不通道理。事实证明,一个人的涵养和文明并不和这个人的知识水平成正比。高科技犯罪,高学历犯浑,这样的案例每天在发生。

人类文明的智慧,如果追根寻源,都来自于村落的农耕活动,是在长期的劳动中总结和摸索出来的规律。

我们的文字,不是哪位大侠一夜之间一开脑洞创作出来的,它的最初其实是农耕生产活动中所形成的各种标记;古代农民从日常的农耕生活中摸索和积累了一定的规律,诞生了后来的二十四节气,并创造了夏历;生活的追求,古代农民创造了一处处不同形制的村落,更是一个地方文化,一种地方精神的物质体现;我们的舞蹈、我们的音乐、我们的绘画、我们的美食、我们的手工艺……

具体到一个村民,他可能不识字,他也许没出过村,但是他说出的对于自然对于社会的认识,往往会使我们醍醐灌顶,豁然开朗。许多的俗语老话,都不是君子说的,都是类似屠夫的农民们说的。他们的话语,像家长里短,却富含哲理。

“蚂蚁搬家,有雨要下”,十有八九;“麦苗盖着雪花被,来年枕着馒头睡”,十拿九稳;“不怕家里穷,只怕出懒虫”,十捉九着。

“三人行必有我师”,“十步之泽,必有芳草;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”。这是我在村落行的体会。

见到一处丝瓜棚,棚架搭在大门口的院落,很高很宽,丝瓜藤爬上了接近房顶,叶子也很茂盛,就是不见丝瓜。我问:“这丝瓜藤长得这么好,怎么不见丝瓜呢”?主人说:“力气都用在往上爬了,哪里还有劲道结丝瓜呢”?显然主人种植的目的在于遮荫纳凉而不是开花结果。主人在说瓜,我听着像是在说人。

一年得心肌炎,医院临近村庄,散步至。和一家村民闲聊,告知此病的前因后果。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老人突然开了口:“你生这个毛病啊,人要动,心要静”。我忽然一个激灵,对呀,这不就是这个毛病的最好修养方式吗?医生说了半天,没有老人的这六个字来得箴言。更且,这不止养病啊,还是修身啊。

一样的醒世恒言还有一次听到,也是因为有病,这回是眼病。也是一位一直不说话的长者,说:“你的问题就是看得忒个灵清了,不好看得忒灵清”。换做医生的话说,就是不要用眼过度。眼病的年轻化和普遍化就是因为看得太多,看得太清,从纸质到屏幕,从标清到高清,再从高清到超高清……还有,我怎么听着这个长者的话,话里有话呢?

一理通,百理通。

君子说“天人合一”,农民说“天生人,天养人”。

最钦佩的还不是听他一席话,而是言行一致,“知行合一”。他们从自然中获得真知,用于改造自然;他们从生命中获得感悟,从容度过一生。

对于富与贫,生和死,村里人要豁达得多。“天上掉颗星,地上死个人”,“家里死个人,孩子成个人”。后一句是嘟囔着说的,不是诅咒别人,常常是在邻居家打骂自己孩子的时候。他们认为,孩子不懂事,是没有长大,孩子没有长大,是没有亲人离他而去。

村里人,但凡去世一个人,不是至亲便是支亲,小小的年纪就知道,人是要死的。于是,村里的孩子早当家,也早明白生与死,也因此他们活得快乐,死得其所。

“老酒日日醉,皇帝万万岁”,“只羡鸳鸯不羡仙”。村的温柔正是人的早“而立”和知天命。“人是要诗意的居住的”,中国村落,就是这样一个人类诗意居住的地方。

所以,尽管是哪儿的黄土不埋人,吾心安处是故乡。但,墓碑一定是向着家乡的。

难怪,仕途失意者,人生灰暗者,都要把村庄作为他们疗伤的理想国;难怪“树高千丈叶落归根”;难怪“田园将芜胡不归”。

有一个地方,那是快乐老家,它近在咫尺,却又远在天涯。

(本文作者:《中国村落》总导演夏燕平)

由浙江广电集团与中国美术学院联合出品的大型电视纪录片《中国村落》浙江卫视正在热播,每周一两集连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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